陜西人藝還魂《白鹿原》 集訓一星期用方言演出
最后更新:2016-07-31 18:04:27來源:澎湃新聞記者 廖陽
“差點錯失的美好,七月最完美的結束。”
“陜西人的戲,就得陜西人民自己來演。”
“雖然只有三小時,但有種看了三十集電視連續劇的感覺。”
7月29日,由孟冰編劇、胡宗琪導演、陜西人藝老中青三代演員同臺的話劇《白鹿原》,首登上海文化廣場,連演三場。不少觀眾看完難掩激動,在朋友圈里奔走相告,爭相安利《白鹿原》。
“《白鹿原》是陜西人的魂,我們這次重排就是要還魂。”制作人李宣說。在“還魂”的指導原則上,陜西人藝交出了這部“最讓陳忠實先生滿意”的《白鹿原》。
像棋盤布局一樣編排全貌
2006年,北京人藝首次把《白鹿原》搬上話劇舞臺,林兆華導演,濮存昕、郭達、宋丹丹領銜主演,熱議一時。
當時,孟冰受林兆華之邀編寫劇本。8個月的準備時間里,他大部分時間是在看書,做功課,真正寫起來不到一個月,過程雖難,但并不痛苦。
他甚至用了愉快、享受兩個詞,“你要不斷去品讀小說,不斷把情節和人物顛來倒去地對比和思考,很有意思。”
改編過程中,孟冰和陳忠實有過多次交談,回憶起來,“他很寬容,很放手,對我很信任”。
這種交流有助于孟冰對作品整體精神的把握,也使他始終堅持一點:哪怕不像小說那么豐厚,也要讓人看到《白鹿原》的全貌,而不是抽取其中一條線、一個人物來寫。
“《白鹿原》的厚重感在于它全面反映了歷史、生活在那塊土地的各色人等。刪減哪組人物都是傷害。但是考慮到舞臺局限性,我選擇保持基本格局,很多人物沒有盡情展開,只是保持線索,給他們一兩句臺詞。這有點像下圍棋,可能只出一個子,但是牽扯住了一個區域,是一眾人物的生存狀態寫照。”他說。
《白鹿原》開篇,白嘉軒“巧取風水地”。
最終的劇本,是按小說的基本結構來搭建:以白嘉軒“巧取風水地”開篇,用傾倒的“仁義白鹿村”牌匾、老年白嘉軒伏地大哭作結。
全劇主講了白鹿兩大家族的恩怨情仇,著力刻畫了以白嘉軒、鹿子霖為代表的人物,以及他們的下一代,白孝文、白孝武、白靈、鹿兆鵬、鹿兆海,還有副線上的黑娃和田小娥。每一個角色身上都有戲。
同時,孟冰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小說中的語言。
小說中最有性格的人物語言還是“文學性語言”,而不完全是“口頭語”,他要讓小說語言成為人物語言,而非編劇重新寫,就要創造一個語言環境,將全劇人物的臺詞都統一在一個格調之內,“這樣聽起來就會天衣無縫,一氣呵成。”
白嘉軒跪地。
2014年,作為小說故事“發源地”的藝術院團,陜西人民藝術劇院將《白鹿原》提上了制作日程。
找到孟冰前,劇院手里已有八個劇作家改編的劇本,開了幾次專家討論會,比較了幾個版本后,孟冰為北京人藝寫的劇本得票最高。
就這樣,編劇孟冰與導演胡宗琪,成了這版《白鹿原》最核心的主創。
相距北京人藝的首演已近十年,根據這些年演出中聽到的觀眾反應,孟冰和胡宗琪都認為有必要做一點調整。
在導演的整體構思下,他們在文本上主要做了兩點修訂:
一是總體結構更精簡,刪掉了幾個段落,減掉了兩個次要人物,比如徐秀才;二是群眾演員的變化,為了便于交代時代背景和主體事件,增加了眾村民的“議論”。
白嘉軒和鹿三。
導演讓村民擔任起古希臘戲劇里的“歌隊”功能:在扮演劇中人的同時,又擔起旁白與評說,他們不停地跳進跳出,轉變身份,高濃度且快速地推進了劇情進程。
原本,村民們都是以生活化的方式散落全劇,以歌隊形式將之集中于幾個歷史節點后,全劇34場戲更顯凝練,不見斷裂。這一改變,也帶來了整個戲劇樣式和舞美設計的改變。
相較起北京、陜西兩個版本,孟冰認為,陜西人藝版在講述方式上,起伏變化更明顯,矛盾沖突更激烈,人物性格變化更強烈,“故事可能也就更好看一些”。
陜西方言的傳神運用
陜西人藝老中青三代同臺獻演《白鹿原》,得到了集體高評價。有人甚至驚嘆,沒想到地方院團還有如此齊整的演員陣容,“白嘉軒一出場,聲音一出來,我就知道對了!太沉穩了。”
白嘉軒身背被批斗的鹿子霖。
上海首演后,主演白嘉軒的蔣瑞征,向澎湃新聞回憶了《白鹿原》的排演過程。
最開始,蔣瑞征其實更想演鹿子霖,因為他“戲好”:討巧,性格外化,情緒有起伏,一出來大家就會有興趣。
陪導演去了一趟白鹿原后,蔣瑞征回來就被建議演白嘉軒。在影視劇里,他演過不少書記、首長一類的正面角色,再演“腰桿子太硬太直”的白嘉軒,得心應手,形象、氣質、聲音也都合適。
演了白嘉軒后,媒體總愛問他一個噱頭性的問題:濮存晰、張豐毅、張嘉譯都演過白嘉軒,怕不怕被比較?
“我說沒有可比性。”他給出的理由是:一,一千個人看《白鹿原》會有一千個白嘉軒的形象,演員創造一個角色,都有自己的理解和定位;二,他只需和白嘉軒畫等號,而無需接近某個演員的創造,“對白嘉軒,我懷著敬畏之心。能不能重現祖輩走過的坎坷道路,是我首先考慮的。”
蔣瑞征是北京人,因為知青上山下鄉,在西安生活了40多年。白鹿原就在西安近郊。
創作上,他自覺更有優勢,“我太了解陜西農民了。深入生活不是到白鹿原走一遭就行了,這點時間你想把陜西農民的風骨、內蘊、堅忍完全理解和消化,不可能。”
白孝文攜新媳婦拜見奶奶。
蔣瑞征眼里的白嘉軒,是白鹿原上一個本本分分的原生民,既傳承了中國農民的優秀品質,又不同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普通農民,有抱負,有文化。
創作這個人物時,蔣瑞征抓住了兩點:他最看重自己的面子;他是宗祠文化和傳統道德的衛道士。
整出劇的前期準備花了兩年時間,因為案頭工作做得足,真正排練只有25天。用導演胡宗琪的話說,“這其實是違反藝術規律的”。
和演員說戲時,他始終強調五個字:注意力集中。
蔣瑞征解釋,《白鹿原》是一部極為“外化”的戲,不僅體現在歌隊,更體現在演員演對手戲時,很少面對面和對手交流,而是直面觀眾。
也因此,“我要時刻注意臺上每一個人物的話語和行動,不注意就接不上,觀眾會覺得你游離于戲劇之外,所以注意力集中是有道理的。”他進一步補充,“導演反對虛假的所謂‘生活化’的表演,在他看來,戲劇就是戲劇,一定有它的風格樣式。”
白鹿村方言(藍田話)的地道運用,是這版《白鹿原》得以還魂的原因之一。
因為陜西每個縣的方言都不一樣,當地人都能聽出差別,劇團專門請了語言老師,為演員集訓了一星期。
蔣瑞征聽得懂陜西話,但說得不地道,相較陜西本土演員,他顯然要花更多力氣磨練。因為壓力大,他曾將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方言上,卻制約了人物創造,“導演把我解放了,他說陜西話可以慢慢練,但要先把人物抓住了。然后我就順了。”
原本,蔣瑞征的期望是達到80分就知足了,朋友最后給他打了98分。
撩騷(騷擾)、麻達(麻煩)、慌慌鬼(毛手毛腳)、幕囊(浪費時間),這些關中俚語從陜西演員的口里蹦出來,格外有味。生猛直白的表述,也總能引起現場酣暢大笑。即便在上海,觀眾也完全沒有理解上的隔閡與障礙。
北京人藝擅演京味話劇,演《白鹿原》時他們也用了陜西話,但除了郭達是陜西人,演員幾乎都是老北京。沒有語境相伴,孟冰坦言,還是不夠標準,不夠味道。
鹿子霖獲悉兒子鹿兆海之死。
迫于生計,陜西人藝的演員曾兼職外出講課,演影視劇,賣茶葉,開面館,甚至經營歌廳。
《白鹿原》為演員們帶來了可遇不可求的好劇本、好導演、好團隊,蔣瑞征感慨,一下就升華了整個劇院的精神狀態,“這部戲把我們重新拉回了話劇舞臺。好劇是有凝聚力的。”
克制使用華陰老腔
提起陜西,很多人會自動聯想到黃土高坡和窯洞。北京人藝版《白鹿原》就在臺上實景搭建了一片黃土高坡,有真實的塵土,也有真實的牛羊。
在對白鹿原實地采風、詳查時代資料后,胡宗琪和舞美設計黃楷夫發現,白鹿原并非想象中黃土高坡的樣子。
制作人李宣介紹,黃土高坡和窯洞其實更偏陜北和內蒙古;陜南的風貌和湖北相似;白鹿原則地處關中,這里水土肥沃,生態良好,并非外人想象那般貧窮落后,白鹿兩家作為關中的富裕大家,住的是大宅。
于是,他們將關中的地域和民居特點提煉,外化成了舞美:瓦房、祠堂、牌樓、廟宇、麥場,當然也有窯洞,“窯洞都是窮人家用得多,田小娥就是住窯洞。在那個封建時代,住房可以看出階層差異。”
不管是白鹿兩家的大宅,還是田小娥家的窯洞,現場色調一派冷峻、滯重、陰暗,鮮有明亮的時候。
“這個故事發生在離你很遠的封建時代,白鹿原上的女性——田小娥、白靈、白孝文的兩個媳婦、冷先生的兩個女兒,命運都很悲慘,面對這種政治生態、社會生態,應該明亮嗎?”李宣這樣解釋。
服裝設計也有配套的講究。從族長白嘉軒到村民,劇中人的服裝大都灰撲撲,唯兩位女性有色彩:上半場的田小娥穿了紅色棉襖;白靈第一次出場一身粉白棉大褂,去大城市上學,接觸了基督教后,她又洋派地穿起了花旗袍。
眾村民的“議論”發揮了“歌隊”的作用。
“在當時那樣一個紛亂的背景下,不管她們多有色彩,都是悲慘的。”
很多戲大幕一拉開,音樂就起了,《白鹿原》開場的卻是“算盤聲”:白嘉軒耍了一道心計,換來了鹿子霖家的風水寶地,算盤代表了算計,配上打算盤的音效,有“點睛”之效。
現場充滿了這類音色冷僻、凄厲的音效,但并不泛濫,“我們一定是在劇情和人物最需要的時候,才發聲。”李宣說。
她更愿意將現場音樂/音效定位為“聲音”:盡管白鹿原的人瘋的瘋,死的死,但從他們靈魂里發出的聲音,始終盤旋在白鹿原上空,不愿離去。
華陰老腔在北京人藝版《白鹿原》里曾大放異彩,堪稱神來之筆,但在陜西人藝版,老腔的使用也十分克制。
“當人物、臺詞、服化道都在表達白鹿原,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地方時,還需要很濃郁的本土音樂嗎?太繁雜了。”
老腔的使用,最出彩的兩處是田小娥死后化蝶,劇末白嘉軒伏地大哭。
“去年今日此門中,人面桃花相映紅。人面不知何處在,桃花依舊笑春風。”取材于崔護詩詞的《人面桃花》,是陜西老腔里有名的唱段,講了物是人非和逐幸福而不得的錯過。
通讀《白鹿原》后,李宣覺得,這段老腔放在田小娥化蝶一段,剛剛好。

《白鹿原》結尾,“仁義白鹿村”牌匾傾倒。 本文圖片均為許凱圖
著名話劇導演陳薪伊專程看了《白鹿原》的滬上首演,評價起來,她用得最多的一個詞是“質樸”,“它非常質樸地詮釋和關愛了白鹿原上人的命運,沒有一個人物我沒看明白。”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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